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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帖最後由 bagfgfcde 於 2020-5-22 15:11 編輯
【專輯評論】《家常音樂》 – 蛋堡
《家常音樂》的最後一首〈SoftLiPAPA〉,為蛋堡的人生下了一筆註腳:
我都還未搞懂,就變成 Soft Lipapa。
睽違七年,《內部整修》接續的《對外開放》專輯沒有如願出現,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個名字 — 《家常音樂》。七年,這是怎麼樣的一個概念?就由香港講起,那是佔中種子尚未在港萌芽之時,表面的和平尚算得以維持;筆者自身則還是一名初中生,卻在不知不覺間與社會慢慢接軌。對於蛋堡而言,七年前的《內部整修》揭示內心陰暗面,完場曲〈史詩〉許下一堆承諾,聽似展望,實際上更似是一則預言:飽受情緒煎熬,又要迎對踏入人生另一階段、和女兒一同聽嘻哈;如今的他回望過去,好像要做的都大致上做到了吧?得到的比想像得到的還要多,是嗎?家庭在2013年之後,成了蛋堡生活中的一大組成;從更多的關注自身、演變為關注家庭與自己的連繫,大概就是《對外開放》與《家常音樂》命題上的本質差別。
歌如其名,《家常音樂》裡的作品簡約如家常,大概用上些小小的合成器(蛋堡的任性的人店內有展示)與sampling聲效,配上基本的演唱工具就完事了。《月光》與《內部整修》裡的大膽音樂實驗,來到了《家常音樂》就有了新方向,或像主打歌的MV風格般趨向簡約,一如往日〈I Want You〉與〈史詩〉的疊馬,換成此刻〈蜘蛛〉乃至〈家常音樂〉的DIY趣味小品。
來個對比。蛋堡對上一張專輯《內部整修》全長一百分鐘、共二十六首作品,份量之重或令人吃不消;《家常音樂》的曲目數量還多出兩首,然而同時也摒棄了長篇樂章,最長的一首還要短於四分半鐘。整張聽下來,聽眾僅花約一小時多的時間,就能在蛋堡招牌的 jazz rap 中輕鬆遊走完一圈。
往日具挑戰性的嘗試,在《家常音樂》中基本上消失了,或導致人們在首次聆聽時感到失望 — 雖然未至於 The Chance Rapper 那種戀愛後靈性盡失的地步,然而我在初聽《家常音樂》時,亦不禁將音樂上的「欠缺驚喜」歸因於蛋堡的私生活,「太顧家搞到懶咗」的念頭正是我的第一反應,在腦海中不停盤旋。然而想深一層,這真的是一張沒有驚喜的專輯嗎?
反覆聆聽後,我覺得蛋堡還是很厲害的。
由主打歌講起。不包括在streetvoice發行的作品,〈蜘蛛〉乃是專輯釋出的正式第一主打;開首的boom bap鼓聲不算特別,只是琴音一進、在低音詭異處徘徊,就變得簡單而具力量;然而講到最大驚喜,應要數到最後的變奏,忽然加快的拍子如基因突變,與以蜘蛛比作饒舌音樂的歌詞主題恰好匹配。〈家常音樂〉中段及尾奏的爵士即興演奏更是tasteful,作為同名主打歌先聲奪人;論其他部分,〈家常音樂〉亦是做得精緻有趣,從副歌hook到貝斯groovy的襯托,種種均造就作品的多元記憶點。非主打的〈音樂小分子〉是輕盈的爵士鋼琴小品(感覺上帶點小野麗莎bossa nova的清脆),直接而不多加修飾,如生物化學反應中的反應物被緩緩降解,可一轉入副歌配上電音,卻殺人一個措手不及;〈心不在焉〉以結他重覆樂段作主軸,為蛋堡過去較少呈現的面貌,聽來跳脫又漫不經心,感覺有趣、新鮮。而縱觀整張專輯,結他明顯比以往佔據更高的比例,以表達自在的生活態度。
《家常音樂》有好幾個serene的片刻,像合成音交織管樂的〈姑娘〉,正帶朦朧、柔軟之意,性感卻非外露的色情;〈Ice Ice Jelly〉受emo rap啟發,歌聲亦利用 vocoder 處理,配上少許的 hi-hat 及重覆樂段,完美過渡至之後的〈催眠詩〉,在僅半首的演唱後化成 ambient 的平靜氛圍。這幾首基本上是蛋堡做得最好最出色的類型,既延續《內部整修》的環境音取材,又將較早期蛋堡文青、內斂的一面結合於其中,放在專輯亦起到了調味作用,而加插鳥鳴等聲響亦符合聽眾對「家常」之聯想。
《家常音樂》圍繞幻想(〈音菩蕯〉與〈等待佛陀〉乃神靈系列)、家庭(〈大禹〉與9m88合唱,有關於夫妻吵架、蛋堡外出冷靜而三過家門而不入;〈琴操〉寫勾引男生的女人)跟自我拉扯與他人對自己的期許(〈蜘蛛〉將對音樂的狂熱寫成一種怪病,緊接的〈鏘的人千萬不要自我懷疑〉則轉換成肯定的語句,不停重覆著的歌詞如反覆的自我提醒)寫成,往身邊人跟自身內裡不停發掘,就這樣拼湊成蛋堡的生活家常。
將標題分拆成「家常」與「音樂」解讀,後者著墨於蛋堡音樂創作路上的心路歷程,如〈心不在焉〉在管樂迷離的氛圍下,唱出因「詩句在組合」而心不在焉,到後段再加重力度、混入即興爵士及電音等元素,塑造混沌的狀態。〈雞公乒乓跳〉唱到「他們吃 rhyme 喝 flow」,再配上後段機關槍聲的sampling和無厘頭的歌詞,算是一首玩味性質濃厚的作品;如像一場夢境的〈蜘蛛〉過後,〈無為而唱〉延續論調、觸及做音樂時的掙扎,可隨中段深沉的 keyboard 與 bass,歌者似於不踏實中找到一個適切的落腳點,而末段悠然的旋律句在空氣飄蕩,輕盈爽快,就是解開鬰結、不想太多的心態轉變之見證。似是〈音樂小分子〉、似是用跳脫riff組成的〈上律動〉,《家常音樂》的最後部分填滿了令人手舞足蹈的音樂素材,與開首的〈心不在焉〉對比下呈現分明層次。
「音樂」作為蛋堡「家常」的一部分,已融入他的日常生活中,深深影響著他身邊的人們及應對事物的態度。〈雞公乒乓跳〉寫道拿出嘻哈光束掃射,作為其找不到泊車位置的不滿情緒宣洩;〈近黃昏〉將黃昏景色與「oh la la la」的哼唱融合,亦是另一日常和音樂相揉合的例子。
而在七年前的〈史詩〉中,蛋堡這樣寫過:
給你孩子聽,跟他說你是我
如果他喜歡,摸摸他的頭說「你識貨!」
教他聽hip hop,就像你試過
《家常音樂》正是從這角度延伸與擴展,好比同名作〈家常音樂〉跟〈小妹小妹不要哭〉,都將音樂融入與女兒的互動中。在小號的引領下,〈小妹小妹不要哭〉用音樂為女兒抹去淚痕,而歌者在後段開始自言自語,想像女兒長大後將慢慢獨立、不再與自己如以前般親近,言談間流露幾分對未來的無奈與慨嘆。
蛋堡對上一張《內部整修》描繪大環境下的無力與垂死掙扎,是次《家常音樂》同是專注於自我世界的刻畫,亦有如〈白天看腦晚上看牙〉此類 autotune 的奇異樂章;可相比起之前深深往內心挖,是次蛋堡選擇輕輕描述情緒的來襲,苦悶往往被玩味的聲效所沖淡。如斯的轉變,大概也是其近年心理狀態的反映吧。
《家常音樂》進入倒數階段,在一連串爭吵、思考、工作過後,歌者發現自己早已成了新造的人,往日空空的雙肩,如今要背起照顧家人的責任,再也不可能跟之前一樣,在自己的世界任意闖蕩,甚麼都置於一旁、愛理不理了。置於尾二的〈重新整理〉,歌者正處於混亂狀態,嘗試一步一步地整理著、梳理著,將複雜的事務跟情感井然有序地排列,然後才意識到如此的轉變,經已為自己日後的生活帶來翻天覆地的變化。
〈重新整理〉以低沉的合成音包裹,副歌段落平順而無起伏,似是壓抑著情緒;可緊接著、前奏旋律頗為相似的〈SoftLiPAPA〉,以女兒叫自己「papa」的 sample做成副歌架構,配合輕快的結他聲樂與鼓拍,卻一洗〈重新整理〉的壓鬰。
人們總是匆匆忙忙地生活,不知不覺間就長大成人。當年還只是一個嬰兒,轉眼步入學生階段,小學畢業後還要應對中學學業壓力,畢業了就成為一名大學生,四年後就要投身社會工作…… 可是在成長過程中,我們都會覺得自己有很多不足,好像很多事還未看得透徹明白,就被社會逼著長大、步入全新階段。我們都以為說話很簡單,但我們真的懂得真實地表達自己嗎?又或是,每當進入新的環境,我們都要重新學習講話跟辦事。如〈SoftLiPAPA〉所言,三十出頭,卻還在學習生活、學習講話,諷刺嗎?困惑嗎?
有很多的人生課程,其實我們都還未真正掌握,就被逼著考試和畢業了。
然而〈SoftLiPAPA〉絕非自怨自艾,相反蛋堡認清並接受了成長的事實,而此想法可見於歌詞其中兩句:「除了前進別無他法」、「橫衝直撞,是因為還未到年紀」。然而這想法又不是對現實的投降:像其對女兒的教導,不單限於聽歌上的「傳承」,還有意識上的貫輸,一如〈小妹小妹不要哭〉的「只想看妳長大不跟人比較」、〈家常音樂〉的「喜歡西洋音樂,也愛芭樂蓮霧」,都將蛋堡輕鬆寫意、不太執著的生活態度傳承下去。
聽著〈SoftLiPAPA〉歡快的節奏,十一年前那個戴著帽子、唱著收斂水的嘻哈小男生,此刻從記憶深處上游、浮現於腦海,揮之不去。
Rating : 80/100
Top Pick(s) : 姑娘 / 家常音樂 / SoftLiPAPA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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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專輯評論】《Seen / Unseen》 – Vanish
不必文字冗贅,如墜落思緒之河,隨器樂逐漸往下沉。伸手不見五指,聲音化成水波向外伸展;初時是緩緩的抖動,後來音符擴散,聲響染滿了漆黑,最後爆發出驚人的力量 —
這是後搖滾樂予我的想像,且不少外國樂團將其與 ambient 環境音相結合,總教我把後搖與大自然聯繫起來,彷彿登上某處山峯,迎面或是烏雲、或是風霜、或是灰煙,相當壯觀。類似的自然風貌,也許是冰島等地盛產後搖樂團的催化劑;觀乎香港,之前有 Life Was All Silence 等,如今又多了一隊新 instrumental rock 樂團Vanish(其實也不全然是新樂團吧),他們最近推出了首張EP《Seen / Unseen》,五首作品、二十五分鐘,不多不少,是我近期的心頭好。
開場曲〈Flow〉由空靈的合成音墊底,此時彼時有低沉的貝斯聲作點綴,如置身星河、隨時間慢慢流動;後段聲音一轉,電結他反置於前,其迴音在大氣蕩漾,觸碰到水面又泛起陣陣漣漪,同時恰好過渡至接續的〈Waves〉,頗具心思。浪潮時而洶湧、時而平靜,時而往前、時而退後,而〈Waves〉中那電結他不停重覆的樂句,亦是呈先上後下的音高走向;distortion 同樣在歌曲段落間反覆出現,多種樂聲呈現豐富,合力塑造出動人的音樂畫面。
與〈Waves〉作配的可以是〈Mountains〉,波浪與高山能湊成一對,山脈相連亦與一浪接一浪的形態相近。兩者作比較,〈Mountains〉轉變較頻繁、結構較複雜,末段的爆發段落雖有點「意料之中」,可作為完場曲收尾算是做好本份。至於〈Timelapse〉則可與〈Flow〉作比對,其錯縱而急速的鼓拍散落一地,像時針被撥快、回憶如快鏡閃現,跟〈Flow〉的飄浮太空剛好呈現出兩種不同意境。
如此分組分類似乎沒太大說服力,可與專輯主題相緊扣卻能得出比較有趣的發現。〈Waves〉與〈Mountains〉均對應了專輯名字中的「Seen」,而描述流動的〈Flow〉與〈Timelapse〉則可被歸類作「Unseen」。然而好比浪潮就可流動,兩邊非一刀切就能劃下界線,整個關係耐人尋味。
《Seen / Unseen》曲目鋪排為其增添了不少深刻印記,除上述提到的〈Flow〉與〈Waves〉之連接、歌與歌之間的相比較外,〈Timelapse〉用力的編曲與之後散漫的〈DNR〉亦意外合拍;〈DNR〉最後部分聽似回歸平靜,可合成音不停環迴作響,又引出之後〈Mountains〉的高潮迭起。
專輯《Seen / Unseen》作為樂團起點絕非太有突破的破天荒鉅作,但至少能令人信服,並使人願意留意及期待他們以後的作品。在此亦盼望 Vanish 能更進一步、成功演化,在日後創作出更多更優秀、屬於香港的後搖樂章。
Rating : 64/100
Top Pick(s) : Waves / Timelapse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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