四月十四日晚上到了演藝學院歌劇院觀賞容祖兒 My Secret Live。是次演唱會票價甚高,我破費觀看是次演唱會的原因有三。一:我是容祖兒多年來的忠實歌迷,縱使其歌手生涯明顯停滯不前、走入瓶頸位,我對她的支持始終如一。二:歸咎成本,容祖兒的演唱會從 2008 年 Starlight 演唱會起可算是香港流行樂壇裡質量最高。謝安琪在一次電台訪問裡驚歎容祖兒的 Starlight 演唱會已達到「世界級」水平。其後的 Number 6 演唱會明顯是她生涯裡的高峰。可惜 2013-2014 年的 1314 演唱會從概念到製作的質素都明顯下滑,其後一直未有她再辦個人紅館演唱會的消息。改為在 2015 年籌辦容祖兒 x 李克勤演唱會,請來朱祖兒作演唱會總監,效果出乎意料地佳,算是挽回聲譽與面子。從當時的周刊訪問中可見,容祖兒對辦演唱會似乎有了新的啟示,所以是次演唱會的質素是有一定保證的。三:是次演唱會開宗明義說明是一次 side track 演唱會,加上演藝學院的選址,看來會有不少革新。結果,在三月二十五日舉行第一場之後,好評如潮,亦很有誠意地獻上大量真·side track,所以我是懷著極大的期望進場的。
容祖兒的歌手生涯之所以走進瓶頸,跟她的歌路息息相關。縱觀其生涯,她的曲目可分為兩大類:怨婦式 K 歌及非怨婦式 K 歌。當然,大部分香港歌手的歌路也可以這樣粗略地分類,但有趣的是,容祖兒顯而易見地面對著兩者的分歧,甚至是對立。她的事業是由前者作基礎的,《痛愛》、《心淡》、《16 號愛人》等統統耳熟能詳,而她對 K 歌的演繹的確拿捏得非常準確,在「技巧」與「感情」上取得剛剛好的平衡,唱盡無數香港人在感情路上的心聲。但她從 2006 年的《Ten Most Wanted》大碟起嘗試求變,挑戰其他曲風,一求就求了十年,「容十年」之名果然是名不虛傳。當中不乏佳作,但近年質素確實是良莠不齊。這個容祖兒似乎受盡觀眾冷待,大眾還是十分眷戀她的 K 歌。結果,她現在的大碟,往往要唱一兩首 K 歌來敷衍大眾(即《天窗》、《新貴》),其他的歌曲就是她自己在唱那些她最喜愛的輕鬆小品自娛。她顯然愛《天然呆》之流,連 K 歌旋律的《無人知道雙子座》也要填上非愛情的歌詞。她對情歌的厭恨呼之欲出——不妨重溫 1314 的噩夢:觀眾想聽《習慣失戀》,她便一臉歡笑地大合唱「知我是個無法討好的人」,觀眾對《蟲之家》反應冷淡(其實我「ok」這首歌的),她便在台上自 high。
可是,今次歌迷想聽的,是《早有預謀》、《麻煩你》等滄海遺珠。這些歌大部分都是她的生涯早期(即 2006 年前)的海量大碟裡積落的,當年佳作實在太多,幾乎首首也可派台。對,這些毫無疑問是 K 歌,但這些不是那些出現了無數次的「怨婦」K 歌,有些更是她從來未表演過甚至從來未承認過的歌曲。所以歌迷們都非常擔憂,究竟她會不會一如既往地無視這些歌曲?是否要忍受她在台上笑笑口唱《16 號愛人》或《綠野仙蹤》《充電器》等等?
結果,她的解決方法十分聰明。她愛的開心歌在演唱會第一半幾乎如數家珍地盡出,雖然仍有衣不稱身、虛浮的《如果睡袍太少布》《蒸餾》,但其實大部分歌曲也不錯,例如是旋律優美的《臨床》、肉麻溫馨的《我的麻煩男友》《遲鈍》《拍拖》、興奮鼓舞的《金銀島》《What's Up》。我看的那一場遺憾地換上了較遜色的第二組歌單,《吹沙入眼》尚且可辯解為無奈地裝開心,但《上次坐飛機》《勉強幸福》似乎又犯上了笑著唱慘歌的老毛病。不過這兩首算是歌迷熱愛的,加上有她難得高質素的 Bossa Nova 作品《花城》,所以算了。這一環節美中不足的是格格不入的《想得太遠》,不過聽說是唱給她媽媽聽的,誠意補鑊。
下一個環節毫無疑問是全晚最出色的環節,諷刺的,這正是她的拿手好戲——怨婦 K 歌。餓了一晚的大眾樂迷在這環節大飽耳福了。《何苦》是少數我不認識的容祖兒 K 歌,我聽畢愛上它起伏不斷、又明又暗的旋律。《出賣》雖然是首三台冠軍歌,但是她全晚唱得最賣力的歌曲,她毫無保留地真情流露,不知是否與她個人經歷有關,但她激動得震懾了全場,也掩飾了《出賣》粗劣的歌詞(「甩我」、「同居到」)。《他狠過你》是 side track 之中最 side 的一首了,幾乎從未被人提起,偏偏被容祖兒記起了,是最自怨自艾的一首,她適當地收斂了些少,在這環節當舒緩。接下來是我鐘愛的《最後的茱麗葉》,我最愛這首歌的徹底豪放,要誇張就跟你誇張到底,劈頭第一句就「火山爆發冰川震斷」,容祖兒亦配合地放任一番。收尾的《還未》雖然出自我最討厭的《Bi-Heart》大碟(嘈吵不斷的 K 歌配上不受控制的唱腔),但她今次收放自如的演繹也救回了這首歌。此環節奉上了最好的容祖兒,亦證明了異常重要的一點——認真的容祖兒認真地唱 K 歌,表現仍是無人能及的。
接下來她仿佛是如釋重負地走出來,因為上個環節已值回票價,她可以為所欲為。換來的當然是笑笑口唱《麻煩你》,再笑笑口唱《心甘命抵》《早有預謀》等。把這些 K 歌串燒起來真的是對它們的意思作出最大的侮辱。但這是你情我願的,觀眾唱得痛快,她也省回不少力氣。她的態度仿佛是「你咁想聽我就畀面你唱畀你聽啦」,已超越了敷衍,簡直是挑釁,但觀眾受落得全場大合唱,因為這些歌被她記起已是三生有幸,亦證明了她極受她的支持者歡迎。她在串燒過後唱《貪嗔癡》《最好時光》《星圖》其實是回歸認真的,《星圖》作為她星途的回顧與展望,她唱得感慨萬分。點唱環節清唱是情有可原的,都只是為了一份情懷。最後作結的《特別嘉賓》雖然是草率收場,但選曲精準,而且觀眾聽了超過三小時,已餵飽了吧。
My Secret Live 證明了物以罕為貴的道理,雖然只得一萬多張票,卻是她數一數二精彩的演唱會(藝術程度始終遠遠不及李克勤 x 容祖兒演唱會)。歌曲的鋪排精巧、周到,滿足自己兼滿足觀眾,不但配得上「side track 演唱會」之名,更在云云 side track 中選出了真正的滄海遺珠。製成品消滅了一切之前的憂慮,製作的誠意及美感有目共睹。容祖兒喜歡放肆,但又必須管束,這次演唱會一切的鋪排恰巧到位,歌單有指定氣氛但沒有硬加故事或主題、演說有設計但發自內心。她與整個團隊雖嚴謹卻樂在其中,在她面對的林林總總的兩難取得最好的平衡,這不就是她現在事業上最迫於眉睫需要的定位嗎?